月牙儿与阳光（月牙儿与阳光结局）

中年再婚曲

＂王老师，您真是老糊涂了，为了个女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？＂女儿的话像刀子般扎进了我心里。

我狠狠一怔，手里的茶杯险些落地。

我叫王启明，今年六十七岁，曾是市一中的语文教师，五年前办了退休手续。

那会儿正赶上九八年单位改制，好在我年龄够了，拿到全额退休金，不像有些年轻同事被迫下岗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
我和老伴儿唐秀英是大学同窗，毕业后双双分配到市一中。日子虽不富裕，但也算安稳。

可惜天有不测风云，老伴儿五年前因肺癌走了，留下我一个人住在这套九十年代分的两居室里，整日对着墙上的黑白照片发呆。

日子过得清静却也寂寞，说白了就是冷锅冷灶，进门无人问。

那是去年腊月，天寒地冻的。社区李大妈见我一个人可怜，便介绍了李巧云来做家政。

她比我小十二岁，是个说话爽利的东北女人。第一次来我家时，穿着件艳红色的羽绒服，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，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麻利劲儿。

＂哎呀，王老师，您这屋子也太久没收拾了，瞧这灰尘厚的，都能种菜了！＂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系上围裙，拿起抹布就开干。

那天下午，她把我蒙了尘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，还在阳台摆了几盆绿植。＂您这向阳的阳台不放点花草，多可惜呀！＂

她做的饭菜有股子家的味道，那顿饭我吃了两大碗米饭，这在老伴儿走后还是头一遭。

＂王老师，您吃得这么香，我心里高兴！＂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。那天阳光正好，照在她略显粗糙的手上，我突然感到一种许久未有的温暖。

就这样，李巧云每周来我家三次，做饭打扫，渐渐地，我习惯了她的存在。

＂启明，你看这个馅儿咋样？是不是再加点儿香菜？＂她总是这样随意地叫我。我那时竟不以为忤，反而觉得亲切。

一月后的一天，她做完家务要走，突然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：＂那个，王老师，我家那边租期到了，房东要涨价，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地方...＂

我愣了一下，脱口而出：＂要不，你就住我家吧，反正有空房间。＂

这话说完，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。但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喜色，又迅速低下头去：＂这不太好吧...＂

＂有什么不好的，你照顾我，我出房租，两不耽误。＂我竟有些急切地说。

就这样，李巧云住进了我家，睡在老伴儿生前的房间里。

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，我俩在客厅看完《新闻联播》，她忽然问：＂王老师，您就没想过再找个伴儿？＂

我一时语塞，随后苦笑：＂谁愿意跟我这糟老头子过啊？＂

她抿嘴一笑：＂您这话说的，您是知识分子，有退休金，人还这么精神，多少人眼馋着呢！＂

那天晚上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脑子里全是她微笑的样子。

三天后，我鼓起勇气，买了一束康乃馨，笨拙地递给她：＂巧云，咱们处对象吧。＂

她愣了一下，随即脸红了，接过花点点头：＂成！＂

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年轻时。我们一起去市场买菜，一起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散步，一起在阳台上养花。

一个月后，在退休多年的老同事张守义的见证下，我和巧云领了证。领证那天，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套装，喜气洋洋。

＂哎哟喂，老王头儿，有福气啊！＂楼下的刘大爷见了我俩，竖起大拇指。

可就在那天晚上，儿子王建国从北京打来电话，声音冷冰冰的：＂爸，听说您又结婚了？＂

＂是啊，怎么了？＂我有些心虚。

＂您都没跟我们商量一下？＂他语气中带着责备。

＂你妈走了五年，我一个人也该有个伴。再说我这把年纪了，做什么决定还得跟你们商量？＂我硬着头皮说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：＂行吧，您自己决定就好，别后悔就行。＂

挂了电话，我心里不是滋味，但转头看见厨房里忙碌的巧云，心又安定下来。

婚后的日子最初如蜜般甜。巧云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，每天变着花样做饭，有时还蒸些东北大饺子、白面馒头，那香味儿能飘到楼下去。

晚上她还陪我在小区里散步，有时候碰到熟人，她就很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膊，亲热地喊人家＂大哥＂＂大姐＂的，弄得我心里美滋滋的。

那段时间，邻居们都说我面色红润了，像年轻了十岁。张守义还打趣我：＂老王啊，这是有福气的样子，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！＂

可好景不长。三个月后的一天，我从老干部活动室打牌回来，发现家里空无一人。直到晚上七点多，巧云才提着几个购物袋回来。

＂去哪儿了？＂我问。

＂跟姐妹们逛街去了，这不给你买了件毛衣嘛。＂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件棕色毛衣，却是明显的女款。

我疑惑地看着那毛衣：＂这是给我买的？＂

她这才仔细看了看：＂哎呀，拿错了，这是给我自己买的。＂随即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找出一件土黄色的男士毛衣，＂给，这才是你的。＂

我试了试，袖子短了一截，但我没说什么。

从那以后，巧云开始经常外出，说是和姐妹逛街，回来时大包小包的。家务活也做得草草了事，早上的稀饭常常是夹生的，馒头也不像先前那么蓬松香甜了。

我不好说什么，只是默默地自己再热一遍，或者干脆吃点咸菜拌饭了事。

有一次，我翻出老伴儿生前最爱用的那套青花瓷碗，想盛些稀饭吃。巧云见了，撇撇嘴：＂用这老古董做什么，又不值钱，我买了新的塑料碗，耐摔。＂

我心里不舒服，但也没说什么，只是暗自把那套瓷碗收了起来。

那段日子，我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，却又说不上来。直到有一天，我想找老伴儿的相册看看，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

我急了，翻遍了柜子，才在阳台的杂物箱里找到，相册已经有些受潮了。我心疼地擦拭着，却听见身后巧云的声音：＂找这些做什么？看了心里不难受啊？＂

＂这些是我和她的回忆，我想看看。＂我低声说。

＂那你看吧，我出去一趟。＂说完她就出门了，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，身上带着浓烈的烟酒味。

此后，我发现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挪动了位置，尤其是老伴儿的遗物。

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那个周末。女儿王小红从省城回来看我，一进门就愣住了：＂爸，妈的钢琴呢？＂

我这才注意到，客厅角落那架老伴儿心爱的钢琴不见了。我慌忙四处找，最后在杂物间看到，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，琴盖上都是灰。

正当我愕然之际，巧云从外面回来，见状很不以为然：＂那老古董占地方，又没人弹，放那儿干嘛？＂

＂那是我妈的心爱之物！＂女儿气得脸都白了。

＂你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了，还留着那么多东西干啥？咱家又不是博物馆！＂巧云的声音尖利起来。

＂我妈走了，但她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回忆！你有什么权利动它们？＂女儿声音都哽咽了。

＂我现在是这个家的女主人，我怎么没权利了？老王，你倒是说句话啊！＂巧云转向我，满脸委屈。

我站在两人中间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，只能低声说：＂巧云，以后动这些东西前跟我说一声。＂

小红气得浑身发抖：＂爸，您就这样由着她？＂

＂你爸现在是我老公，这个家现在是我当家！你们这些孩子，就只知道回来指手画脚！＂巧云的态度更加强硬。

＂王老师，您真是老糊涂了，为了个女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？＂女儿的话像刀子般扎进了我心里。

小红摔门而去，当天就回了省城。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。

晚上，我试图和巧云好好谈一谈，却发现她的态度判若两人：＂我不就是收拾了点破烂吗？至于这么大题小做？当初要不是看你一个人可怜，谁愿意嫁给你这个老头子？＂

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，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无比陌生。从那天起，我和巧云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。

矛盾渐渐增多。我渐渐发现巧云对钱格外在意，总说养老金太少，不够花。每次发了退休金，她都要问我拿多少，甚至到后来直接从我皮夹里取钱。

＂老头子，你一个月拿那么多钱干啥？还不是我替你操持家务？这钱就该我管着！＂她理直气壮地说。

有一次去银行办事，她竟要求把我的存款一半转到她名下：＂这叫夫妻共同财产，法律上都规定了的！＂

我没同意，回家后她便整整三天不理我，连饭都不做了，我只好自己对付着吃泡面。

最让我心寒的是，有一次我感冒发烧，躺在床上难受，喊她帮我倒杯水，她却嫌烦：＂这病秧子，真麻烦！＂然后敷衍地递给我一杯凉水就出门购物去了。

我独自躺在床上，望着天花板，心里一阵阵发凉。想起老伴儿在世时，我稍有不适，她就忙前忙后，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。

到了腊月，眼看就要过年了，我提议给儿女们准备些年货。巧云却说：＂他们又不缺这个，干嘛浪费钱？＂

我坚持要买，她便冷笑一声：＂行啊，那你自己去买吧，反正是你的孩子，又不是我的。＂

那天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，一个人在超市里挑选年货，心里苦涩难言。收银台前，排在我后面的是一对老夫妻，正甜蜜地讨论着给孙子买什么玩具。看着他们，我眼眶湿润了。

春节前一周，我在菜市场偶遇了巧云曾经服务过的刘老先生。他见了我，欲言又止，踌躇了好一会儿。

＂王老师，您最近还好吧？＂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
＂还行吧，就是有点累。＂我勉强笑笑。

＂那个......＂他四下看了看，凑近我耳边，＂我不该说，但您得当心，李巧云她......＂

＂她怎么了？＂我心里一紧。

＂她在我家干了半年，开始也是热情得很，后来就露馅了，总是借钱不还，还偷我老伴儿的首饰，最后还想方设法让我把她名字加到我的房产证上。我没同意，她就翻脸不认人了。＂

我的手里提着的菜掉在了地上，心像灌了铅一般沉重。

＂谢谢您告诉我这些。＂我苦笑着说。

回到家，看着客厅里巧云新买的大红沙发（花了我两个月的退休金），我忽然明白了什么。那些所谓的姐妹聚会，那些莫名其妙的购物袋，那些对老伴遗物的不屑，原来都是真相的碎片。

＂你回来了？今天炖了排骨，你最爱吃的。＂巧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，与前几天判若两人。

我看着桌上的排骨，心里却没有任何胃口。我想起老伴走后，我为了节约，总是舍不得买排骨，只在过年时才会犒劳自己一次。而如今，这个女人可以随意挥霍我的退休金，却从不关心我的感受。

那天晚上，我彻夜未眠，将这荒唐的一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。第二天一早，我打电话给张守义，约他出来喝茶。

在老茶馆里，我将这一年的经历和盘托出。张守义听完，叹了口气：＂启明啊，你太心急了。找伴侣不是找保姆，得看人品呐。你这是遇到了个会伪装的。＂

＂我该怎么办？＂我问。

＂按照现在的情况，分开是最好的选择。＂他思索片刻，＂不过你得做好思想准备，这种人分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，可能会闹腾。＂

回家后，我心里有了计较。接下来的几天，我开始暗中整理证据：查看银行流水，找出巧云大额消费的记录；收集家中贵重物品的清单，确认有多少已经不翼而飞；我甚至偷偷录下了她和电话那头人的对话，内容无非是炫耀如何花我的钱，如何骗我这个＂老糊涂＂。

经过一番思考和准备，趁着一个周末，我约巧云坐下来谈。没想到她倒十分痛快：＂那就离吧，我要分房子。＂

＂房子是我退休前单位分的，婚前财产，不在分割范围。＂我平静地说。

＂那怎么行？我跟了你一年，付出这么多，总得有补偿吧？不分房子也行，给我三十万现金！＂她理直气壮地说。

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：＂这是你这一年来刷我银行卡的消费记录，总计八万多；这是你变卖我家物品的清单，按市价至少值两万；这是你向我邻居借钱不还的欠条，一共一万二...＂

我一项项列出，最后说：＂按照法律，这些都可以算作你的不当得利，甚至有些已经涉嫌诈骗了。如果你坚持索要高额补偿，我只能走法律途径了。＂

她脸色煞白，随后又恼羞成怒：＂你这个老不死的，竟然算计我！＂

最终我们达成协议：和平分手，她搬走，我一次性补偿她一万元作为生活费。

送走巧云那天，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地板上。我打开窗户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房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，我把老伴的遗物一件件摆回原位，尤其是那架钢琴，我擦拭了整整一个下午，又叫来调音师调好音。当我轻轻按下琴键，那熟悉的音符流淌出来，我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。

儿女们得知我和巧云分手的消息，都松了一口气。女儿专程从省城赶来陪我住了一周，临走时说：＂爸，您别怪我当初说话难听，我是怕您吃亏啊。＂

我拍拍她的肩膀：＂爸爸明白，是我自己糊涂。＂

儿子打来电话，声音中带着关切：＂爸，要不您搬到北京来住一段时间吧？＂

＂不用了，我在这里挺好的。＂我笑着回绝了。

这次经历让我明白，晚年需要的不是仓促找个伴，而是寻找真正的心灵慰藉。如今，我加入了社区的朗诵队，每周和老伙计们打打门球，参加老年大学的书法班，生活重新有了节奏和色彩。

有时我会在夜深人静时，对着老伴的照片说说话：＂老伴啊，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犯糊涂，你在天上别笑话我...＂

楼下的刘大爷前几天还打趣我：＂老王啊，那李巧云前几天又在隔壁小区找了个老头子，听说人家比你还有钱呢！＂

我只是笑笑：＂那祝他们幸福吧。＂

其实我心里明白，像巧云这样的人，不会真正获得幸福，因为她们眼中只有利益，看不到生活中真正的温暖。

如今的我，虽然依旧独居，但心态平和了许多。我开始学着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家务，偶尔还会尝试做些小菜，虽然味道比不上专业的，但有一种自食其力的满足感。

有天晚上，我梦见了老伴，她穿着生前最爱的那件蓝色旗袍，笑盈盈地看着我，却什么话也没说。醒来后，我忽然明白，真正的爱不是寻找替代品，而是学会与回忆和平共处，同时向前迈进。

那段婚姻像一场风，来得急，去得也急。它教会我，晚年的陪伴需要的不只是解决寂寞，更需要彼此的尊重与理解，需要共同的价值观和生活态度。正如我在教书时常对学生说的那句话：＂人活一世，贵在明白什么是真情实意，什么是虚情假意。＂

这大概就是我这把年纪悟出的道理吧。我相信，在余下的日子里，我会过得更加从容，更加珍惜那些真正的情感，无论是亲情，友情，还是对过往的怀念。

窗外的梧桐树又一次换上了新装，生活也是如此，日复一日，季节更替，带走的是岁月，留下的却是成长和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