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不疑原著小说（两不疑原著小说全文）

入宫的第十个年头，我的夫君要废了我。

那个唤我姐姐，指天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，在我生辰那日从宫外带回一个女子。她楚楚可怜，双眸似水，眼尾一颗泪痣更添风姿。

他跟我说，“姐姐，我要立阿妩为妃。”

我瞥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女子，眉目如画，唇红一点，清纯佳人，惹人怜惜。

她眼神躲闪有些胆怯，躲在阿澈身后不敢出来。

我把玩着手中的金樽，轻启朱唇，“陛下直接行册封之礼便可，来我长秋宫作甚！”

“皇后！”

我抬眸，“阿澈，你确定要在今天说这个事情？”

“你知道我本不必过问你的意见。”
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！”

“姐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！”

我唇角噙着一丝冷笑，走到他身边，抚上他的脸颊，“阿澈，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怎么登上皇位的！”

他神色微动，他平生最恨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皇位之事，尤其是在他心上人面前。

“阿澈，不记得了吗？”

阿妩双眸含泪，含情脉脉的看着阿澈。

他不敢看美人，只是狠狠的瞪着我，那眼神简直要将我吃掉，“宫中只会有你一个女子。”

“妾谢过陛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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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的母亲是大长公主，是先帝最信任的姐姐，朝堂之上搅弄风云，当朝谁不知长依公主殿下。

我是命定的皇后，无论哪个皇子做帝位，我都会是皇后。

他当年不过是养在永巷里不受宠的皇子，若非我母族为其筹谋，他怎会登上皇位！

送走阿妩第二日，皇祖母召我前去问话，她虽早已失明，周深的气魄却还是令人窒息，“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。”

“不知。”

龙头拐杖狠狠的戳在地上，“松韵，给我打。”

鞭子落在我身上，我紧咬牙关生生抗下了十鞭。

“还不知错。”

“他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
皇祖母气的当即摔了茶盏，“你给我跪在建章宫门，好好想想！”

黑云翻墨，滂沱大雨顷刻而至，我疼的直不起身。

松韵婆婆满是心疼，“殿下，您是皇后，母仪天下，太皇太后不想看您耽于情爱。”

“松韵婆婆，我从小看着阿澈长大，他说过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妻子。”

松韵婆婆叹了口气，“殿下，您好自为之。”

松韵婆婆也觉得我无可救药吧！

我知道，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子，本不该相信爱情，可那是阿澈啊！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阿澈，是那个说着要为我造一座金屋子的阿澈，他怎么会变心！

2、

我与阿澈相安无事，他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到长秋宫陪我用膳，我们好似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。

一年后他生辰，我亲自下厨在，在长秋宫等了他一夜，他没有来。

丹阳长公主为讨他欢心，请他去公主府赏舞，一曲相思柔肠百转千回。

当夜，龙驾之内颠鸾倒凤不分昼夜，此事满城尽知。

此事传到了我的耳中，我不顾一切跑到未央宫与他大闹一场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了他一巴掌。

周围一片寂静，他脸上掌印鲜红，我愣在原地，“我，我，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阿澈双眸充血，发狠道，“来人，将皇后拖下去幽禁长秋宫，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！”

满京城的人都在骂我，骂我不懂规矩，骂我不遵妇道，骂我藐视君主。

可他明明答应我一辈子只爱我一人，是他趴在我耳边说，“姐姐，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，等我坐稳这皇位，咱们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。”是他亲手给我喂了堕胎药。

为什么才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！

那日之后，他又来找我，说长公主进献美人他实在难以推脱。

我朝历来便有此传统，以前我母亲为舅舅进献美人，如今这事到了我身上。

他有些心虚，“姐姐，我是皇帝，我的后宫不可能空无一人。”

我双眸通红，“当初说的什么你都忘了！”

“姐姐！”他有些不耐烦，“我从未背弃你，我和阿妩只有那一次。”

“滚，你给我滚！”长秋宫的瓷器碎了一地，我披头散发毫无皇后姿态。

他冷冰冰的吐出几个字，“阿妩有了身孕。”

我登时如鲠在喉，仿佛被人在心尖上插了一把刀。

“阿澈，你真的以为我傻吗？”我冷笑的看着他，“真的只有那一次她就有了身孕？这一年来，你留恋公主府，难道不是与她相会！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！”

“你监视我！”

原来不是我生在孩子的时机不对，是生下孩子的那个人不能是我。

我理了理鬓发，迎上他的目光，“陛下刚好破了不举传闻。”

他满面怒容，“皇后！”

“妾生孩子时机总是不对，有人为陛下生下孩子，妾也免遭此难！陛下是打算把孩子交于妾抚养！”

他瞪了我一眼，气急了，拂袖而去。

我望着他的背影，两行清泪滚烫，阿澈，你终究负了我 。

皇祖母召见我，她说，我既身在后位，就需为皇家子嗣千秋万代着想。阿妩既已有了身孕，就该接进宫中好生将养。

我的心坠入冰窖，那个对我千恩万宠的皇祖母也不站在我这边了，我终还是孤零零一人。

我规矩的叩首，“妾谨记皇祖母教训。”

皇祖母满意的看着我，“如今才有了点皇后的样子！”

阿妩入宫让固若金汤的后宫撕了一个口子，此后几年纳入宫中的妃子就像韭菜一样一波接着一波。

阿妩荣宠不衰，为他诞下了不少子女。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贱籍，登上宠妃宝座。

她的兄弟也争气，在军营之中崭露头角，军功满身，几年之前手握重权，深得阿澈重用。

皇祖母仙逝后，阿澈清剿朝堂，我的母族被竭力打压。

如今他有魏氏兄弟的辅佐，再不是刚刚登基那个傀儡皇帝了。

他再不来看我，莫不是已经忘了长秋宫还有一位皇后。而我也不再在乎有谁进宫。

3、

今日是我的生辰，长秋宫灯火彻夜不息，我跟一群宫女太监坐在一起饮酒作乐，兴致浓时吟诗作赋。

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，独自一人，一脸怒气闯了进来，此时，我正揽着一个内侍喝酒。

“都给朕退下！”

我坐在凤椅上看着面含怒意的他，一言不发。他此时不应该椒房殿吗？

“跟一群内侍饮酒作乐，皇后就是这样掌管后宫的！”他盯着我，言语中满是怒气。

我不知道他今日的怒气来自哪里？

我的母族以及祖母的势力都被他收拾干净，阿妩为也快要生产，而我也再不和他吵架。

“皇后，阿妩今晚难产，差点丢了命！”

“你是在质问我？”

他狠狠的看着我，“阿妩的太医一直是你派的，皇后做了什么还要朕提醒吗？”

我反问道，“你觉得是我做的手脚？”

“皇后最好坦白。”

我抚摸着凤椅，冷冷开口，“你别忘了，无论我嫁给谁，我都会是皇后，那些肮脏的手段我不稀罕！”

酒醉眼迷，我扬着最好看的笑容看向他，晃了晃手中的酒盏，“你若是想让她坐后位，何必拐弯抹角。”

男人强忍着怒气，“皇后！”

我身形踉跄，脚步虚浮，“怎么，椒房殿还不够用？莫不是要让我把这长秋宫也让出来？”

他盯着我一言不发，我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。

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，从怀里掏出一封和离书甩在他面前，“陛下不必担心，我明日就离开这里。”

“朕不是这个意思！”

酒劲儿涌了上来，我头昏脑胀，再无了意识。

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，偌大的寝宫只我一人。

昨日我已与他和离。

“来人，收拾东西。”

“娘娘。”秋水吞吞吐吐，半天也没说出个话。

“怎么了？”我抬眸看向她，“可是被人欺负了？”

秋水连忙摇头，“娘娘，陛下下旨要立魏夫人为后。”

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，心下却还是隐隐作痛，“也没什么好收拾的，直接走吧。”

宫外我有一个宅子，是当年皇祖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，名唤长门宫。

少时，我常与阿澈在这里游玩。

我喜欢这个地方，在这里我不用守着那些繁琐的宫规，也不用在乎乌烟瘴气的朝堂。

入长门宫第三日，新后继位。

“娘娘，您听听民间都说什么！”青儿忿忿不平气的小脸通红。

“又听到什么了。”

“她们说您善妒，迫害后宫妃子，还，还说，”青儿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。

“还说什么了？”

青儿小心翼翼的观察的我的表情，“说您自己生不出孩子，也见不得别的妃子诞下皇嗣。”

端茶的手顿了一下，“倒也是实情。”

“娘娘，分明是陛下，，”

“青儿，我想吃绿豆糕了。”

合欢花在风中缓缓落下，当初就是在这棵合欢树下，他说，“姐姐，阿澈此生绝不负你。”

那年我才十四岁，他已是当朝太子，我们的婚事如期举行。

那晚东宫的灯亮了一夜，喝了酒的他脸颊微红，满眼含笑的挑开盖头，晶亮的眼睛盯的我羞红了脸。

喜娘将合卺酒端来他都没有意识到，只是傻笑的看着我，我满面含羞，起身接过酒与他对饮。

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。

4、

长门宫的日子倒也自在，半年的日子里，我竟还吃胖了些。

我不用再整日看着他那莺莺燕燕的后宫心烦，也不用想着如何应付前朝后宫刁难。

母亲却不能接受我被废黜之事。

我原以为以母亲的性子定会入宫大闹一场，她是那样骄傲的人，怎会受此侮辱，但她没有。

母亲只是与他话家常，母亲说小时候，说他第一次见我就说，若有朝一日娶我为妻，定要造一座金屋子将我藏起来。

或许是母亲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，他向母亲承诺即便我已经离宫，吃穿用度依旧是皇后的规制。

只要我愿意，随时可以回宫。

母亲来看我时，我正在合欢树下喝茶。

抬眼见，发觉母亲的鬓角已斑白，她再不是多年前那个搅弄风云的大长公主了。

“姣姣，母亲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。”母亲轻呷一口，“娇娇，你只要给陛下低个头就能回去。”

我知道母亲的无奈，阿澈重用新人，母亲虽然还有尊崇的地位，却早已不复当年。

魏皇后风头正盛，她的兄弟们手握重兵。阿澈厉兵秣马，早想将匈奴赶出边境，如今倒是有了良将。

“母亲，我很好，我喜欢现在的日子。”

母亲抬手摸了摸我的脸庞，“若当年，我没有送你进宫就不会是今日这番情景了。”

“若是你当初嫁的人不是，，，”

“母亲，时候不早了，您也累了。”

母亲意识到自己失言，“年纪大了，难免话多，照顾好自己。”

母亲是何等人物，现也不过一身形佝偻的老妪。

我自出生便注定了是皇后命，那是母亲为我铺好的路。

两岁被送进宫中养在皇祖母膝下，母亲深得皇祖母喜爱，与皇帝舅舅一母同胞。

当年还是太子的荣哥哥早早与我订婚，只是后来栗美人盛宠不衰，渐渐瞧不上我了，又对母亲多加羞辱。

母亲心中怨恨，在永巷遇见了王夫人。

我不知道她们之间谈了什么，只知自那日起，母亲便求着皇祖母将我赐婚给阿澈。

第一次见到阿澈时他并不起眼，或许是养在永巷，虽是皇子却没有一丝皇族贵气。

直到他说了那句，“姐姐真好看，等我大了，定要造个金屋子将姐姐藏起来。”我才嘴角上扬的正眼瞧了他。

5、

“娘娘，有您一封信。”

拆开信封，熟悉的字迹娓娓道来。

“青儿，准备上好的牛乳糕。”故人要来。

“多年不见，荣哥哥还是少年意气。”我亲自为他泡茶。

年少时，他常拉着我喝茶论道，他时常嘲笑我分不清每种茶叶适合怎样的器具。

分离多年，我早已经分清各种茶叶，长秋宫寂寞，我总是学着泡茶打发时间。

“姣姣，你这张嘴还是那么甜。”荣哥哥喝了茶称赞道，“茶艺精进不少。”

“上好的牛乳糕，荣哥哥尝尝是不是当年的味道。”

荣哥哥含笑看着我，一如当年。

我记得十岁那年，我与他刚解除婚约。

我贪玩爬到树上掏鸟蛋，却被人移走了木梯，被困在上面不敢下来。

“娇娇，跳吧，我接着你。”他站在树下，抬头看着我，阳光穿过树梢打在他的脸上，我仿佛能清他的睫毛，我心中微动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。

他在树下稳稳的接住了我，那一刻，我心头思绪万千。

荣哥哥被废，封为临江王，远离国都。

我问道，“荣哥哥怎么回京了？”

“想来看看你，我知你喜欢西域的服饰，此次进京特意为你带了，可要试试。”

“那是自然，此生不能离开京城，总是可惜。还好有荣哥哥时常送来这些东西解闷儿。”

我换上蓝色胡服好生炫耀，引得青儿好生嫌弃。

我知道荣哥哥不会轻易回京，他定时听说了那件事，“荣哥哥可是有事情要问我？”

他纠结了半天才问出口，“你与陛下，，，”

“我与他和离了。”

“你想离开这里吗？”

我不解的看向他。

“只要你想离开，我带你走。”

“荣哥哥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！”

“我知道。”荣哥哥目光坚定，“只要你开口，我便带你离开。”

6、

临江王回京与我见面一事传到了阿澈的耳朵里，当天御史便在朝堂上斥责临江王修建宫殿大兴土木，触怒祖宗神灵，侵占良田，不交赋税，目无法纪，不尊天子。

一桩桩，一件件皆是大罪。言官弹劾，御史巡查，荣哥哥被软禁起来。

此事因我而起，若非是我，荣哥哥亦不会遭此大难。

我上书求见，每日一封。送进宫中的信石沉大海，没有一丝回音。

离开宫中已有一年有余，我再次跪在未央宫门口，瓢泼大雨泼在身上。

我跪了整整一天直至昏死过去，他依旧没有见我，却派人告诉我临江王意图谋反，证据确凿。

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了，他怎会让我过得舒心。他想要看见的不过是我在他面前低头。

我千金求赋，一首长门赋送进宫中。当晚，他便派人将我接进宫中。

昏暗的烛火下，他坐在上位批改桌上的竹简。

我想起以前的日子，那时我总是坐在他身边陪着，即便已经支撑不住，也不愿离开他半步。

他批完竹简总会抱着我回长秋宫，他说要抱着我才觉得的安稳。

而今我自如的跪在下位，一言不发默默等待。而他在上位冷漠的看着这一切。

“一年未见，姐姐依旧光彩照人。”他终于出声打破僵局。

我叩首，“托陛下的福。”我再次叩首，“一切皆因我而起，求陛下放过临江王。”

“因姐姐而起？”他如鹰般的眼睛盯着我，缓缓走来，我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。

“你喝酒了？”他很少喝酒，这般满身酒气我只在封后那晚见过。

他不回答我，只是吟道，“‘言我朝往而暮来兮，饮食乐而忘人；心慊移而不省故兮，交得意而相亲。’好赋！”

我花了那么多银子，文章自然字字泣血。

“姐姐为了别的男人，写下这么好的文章！真是感天动地！”他阴阳怪气的样子，令我作呕。

“我与临江王只是故交，见面也只是话家常而已。”

“家常？”他盯着我的眼睛满是质疑，“话家常就要怂恿姐姐离京？”

“我竟不知陛下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癖好！”我盯着他，“你若是想折磨我自向我来，何必迁怒于人。”

“迁怒？姐姐真是避重就轻，私会外男，其罪当诛！”

“我与你已然和离。”

“和离，自古只有废后，何谈和离！”他阴森森的看着我，“怎么，姐姐这么迫不及待的与他旧情复燃。”

我知道他一直怀疑我，因为我与荣哥哥的婚约，“阿澈，我最后告诉你一次，我此生只爱过你一个男子，再无他人，你信也好，不信也罢！只是，现在，我不爱你了！”

“不爱！”他重复了一遍，突然换了语气，“姐姐若想救临江王，不如与我做个交易。”

我抬头看向他，“什么交易。”

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，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柔情，接着便是霸道的吻，炙热又疯狂，仿佛压抑已久的东西冲破桎梏。

我被他推着撞在桌案上，书简硌得我生疼。我狠狠的咬了他的唇，鲜血在口中弥漫，疼痛唤回了他的理智，我趁机推开他。

“姐姐，怎么？我们以前不也常这样吗？”他的眼中泛着血丝。

我整理好衣服，缓缓开口，“我已与陛下和离，陛下若有什么需求，皇后娘娘定会满足。”

我瞟了一眼站在殿门处一脸震惊的阿妩，“陛下既已答应放临江王离京，还望陛下遵守承诺。”

从阿妩身边离开时，我感受到她想杀死我的气息。

我停下脚步，趴在她耳边低语，“我从不屑与你争。”

我不屑与任何人争宠，以前我只想与他长相厮守，但现在，我不爱他了。

7、

临江王离京当天，长门宫走水了，火势之大绵延整个宫殿，整整三日才将大火扑灭。听闻废后在那场大火中自缢。

临江王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，渐行渐远。

荣哥哥含笑的看着我，“此后你便自由了。”

自由的感觉真好，我终于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样，吃一串冰糖葫芦，因一文钱跟店家争吵不休，跟江湖术士学变戏法……

就连街边的阳春面都觉得香甜可口。

还未到荣哥哥的封地我便被人拦了下来，是阿澈的亲卫朔风。

“殿下，陛下命我等接娘娘回宫。”

我早该料到，他那样心思缜密之人，又怎是我能欺骗的。

“朔风，你别忘了，当初是我在山下捡到了你，又将你带回东宫治伤，你真的要与我为敌。”

朔风跪在地上不敢抬头，可我听出了他声音中压抑的痛苦，“殿下，朔风对不起您！”

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，我一时慌了，“朔风，朔风你怎么这么傻！”

我知朔风对我的情意，自我救他那日起，他的满身伤痕皆是为我所得。

当年阿澈太子之位不稳，我在东宫被人刺杀，若非他为我挡剑，我早已死去多次。

“朔风对不起殿下，朔风只是想来见殿下一面，殿下放心，其他人都被我清理干净了，殿下不用再有顾虑，”朔风用力扯出一丝笑容，“能遇见殿下是朔风的幸运，殿下，殿下以后要多笑笑……”

我记得朔风为留在宫里自愿自宫，我记得每次在宫里遇见他，他都会说，“殿下，您要多笑笑，殿下您还是笑起来好看。”

“朔风！”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，嚎啕大哭。

不出三日，全国下诏，大长公主私囤兵马粮草，私铸兵器，图谋不轨，意欲谋反。

阿澈，你好狠的心！

我还是回去了，回到了那个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。

我被安置在椒房殿，那是往日阿妩得宠时他亲自命人建造的，如今却被我住着，真是讽刺！

他一下朝直奔椒房殿，见到我时满眼激动，将我紧紧抱在怀里。

我用力推开他，眼神中毫无光彩，“陛下，如今也该放了我的父母。”

我甚至不愿意抬眼看他，他毁了我最后的希望。

他还未开口，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，“大长公主，大长公主不行了。”

“什么！”我踉跄的跑了出去，不顾一切的赶回家中，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。

见到我时，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上露出来久违的柔情，“姣儿，母亲对不起你。”

我狠命的摇着头，“是姣姣不听话，是我对不起母亲。”

母亲走了，带着她的遗憾与不甘离开了这个她魂牵梦萦的地方。

“如今你满意了？”我双眸涣散，“这天下都是你的了，你为何还不愿意放过我。”

“你嫁入皇室，即便废弃也是皇室中人。”

“阿澈，你想纳妃，我应允；你想立阿妩为后，我退位；你说我们处境艰辛不能有孩子，我答应你；我只是想要自由，你为何不愿意放过我！”

他再不说一句话。

我笑容苦涩，“阿澈，愿你我死生不复相见。”随即撞死在母亲榻前。

昏死过去前，我仿佛看见他慌张的抱着我，喊到，“姐姐，姐姐，快传太医……”

阿澈，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。

8、

我被救了回来，依旧住在椒房殿。我大病一场，身子大不如前，不过是苟活于世。

合欢花又开了，随风飘落，‘墙头马上遥相见，一见知君即断肠’，阿澈，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。

死讯传到宫中时，他正在陪皇后过生辰。听到消息，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。

奈何桥头，我一脸释然的站在那里，我终于自由了。刚端起孟婆汤准备喝下，却突然不受控制，魂魄生生被人从地府拽了回来。

我只能在他身边，只要离他远点，我的魂魄就有消散的趋势。白日里我不敢出来，只能夜间四处游荡。

阿妩的儿子被立为太子，他又纳了好几个妃子，最近他宠爱的那个妃子李夫人尤善歌舞。

我每次看李夫人跳舞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，直至那日我在阁楼上看见我的画像才想起来，李夫人的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。

刚嫁与他时，我也是这般如花年纪，能歌善舞。时常编排一些舞曲跳与他看，他也时常吹箫与我配合。

我记得那年生辰，他送了我一套胡服，蓝色的裙衫衬得我好似清冷的仙界佳人。

那副画像上正是我穿着那件胡服，那是青儿偷偷存下的，每年我的生辰祭日，青儿都会偷偷祭拜。

也不知是谁多嘴，这件事被阿澈知道了，他并未责罚，只是收走了那副画像，打发青儿去伺候李夫人。

青儿不从，自求为我守墓。

他突然大发雷霆，嘴中念叨着，“她还没有死，守什么墓！”

“陛下，娘娘已经走了十年了！”青儿跪在地上，泪眼婆娑，“陛下，您何必要自欺欺人，你不让娘娘入土为安，火化她的尸骨，还请法师禁锢她的灵魂，陛下，娘娘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，让您不愿意放过她！”

他一下子愣在那里，十年了，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我的死。

“陛下，奴婢求您，求您让娘娘入土为安吧！”

他狠狠的将案牍上的书简推落，“来人，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打入天牢！”

“陛下，求您将娘娘入土为安……”青儿的声音逐渐消失。

我看着眼前陷入疯狂的男人，心中升起一丝怜惜。

这么多年，我看着他在这块书案前躬耕，呕心沥血，尽心尽力，不敢一刻松懈。

这么多年，看他青丝白发，看着宫内无数和我一样不得往生的冤魂，我不恨他了。

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我与他曾经的甜蜜岁月，我曾那么炙热的爱过他，现在我该放下了。

无爱，也再无恨。

那夜，我入了他的梦。

梦中，是我与他成婚前一日，我俩站在长门宫那棵合欢树下，他将合欢花别在我耳后，双眸含情，“姐姐，阿澈此生定不负你！”

我拉紧衣袍，出声到，“阿澈，放了我吧！”

男子一瞬恍惚，眼前俏丽的美人不见了，随之而来是身后阵阵的呼唤，“阿澈，我想离开这里。”

他回头，我对上那双年少的眼睛，“阿澈，我不想再做一个孤魂野鬼了，放我去投胎吧！”

“姐姐！”他双眸中满是惊恐，“姐姐！……”

鸡鸣声响起，他的梦也碎了，消失之前我喊到，“阿澈，记得放我离开！”

天还未亮，未央宫内烛火灼灼。竹简散了一地，他眼眸浑浊，“姐姐，你就这么恨我，这么多年也不愿见我！”

“我不恨你。”我轻声细语，“阿澈，我不恨你了。”

他突然愣在原地，目光直直的望向桌案对侧，不可置信的开口，“姐姐……”

他竟然看见我了，我在宫中飘荡十年，他竟可以看见我了。

“阿澈。”

“姐姐，这么多年还是容颜未改。”

我死时不过二十五、六岁，年华灼灼艳桃李，“阿澈，我不恨你了，我不恨你废了我的后位，也不恨你烧了我的尸身，更不恨你亲手喂我吃下堕胎药。阿澈，把我葬在霸陵吧，我想去陪陪母亲和皇祖母。”

“那我怎么办！姐姐，我该怎么办？百年之后，谁来陪我？”

“阿妩得你宠爱，又为你开枝散叶，百年之后，夫妻同穴。”

“姐姐，你好狠的心！”他红了眼眶，垂垂老矣，再不负年少轻狂。

他掏出挂在脖颈的香囊，里面一个精巧的金盒，“这么多年，我一直将姐姐的骨灰带在身边，就是为了见你一面，姐姐为何不曾来见我。”

原来我这么多年不能投胎，只能徘徊在他身边竟是为此。

“阿澈，你我情分已尽！”

“不，姐姐，你等等我，我会去找你的，到时候我们一起投胎，来世我们还做夫妻。”

“可是，阿澈，我不愿再与你做夫妻了。”

第一缕阳光照进未央宫时，我消失在他眼前。他发了疯般嘶吼着，“姐姐，姐姐你不要阿澈了吗？姐姐……”

宫人闻讯请来皇后，阿妩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，屏退众人，“陛下，陈皇后早已离开人世。”

“不可能，她刚刚还在这里跟朕说话，就在这里……”

“陛下，您醒醒吧！她早就死了，死在了椒房殿！她临死时说与陛下死生不负相见！”

“你闭嘴！”巴掌狠狠的打在阿妩的脸上，白皙的小脸上瞬间染上鲜红的指印。

“是你，是你和临江王密谋接走了她，她在哪儿？你说你把她藏在了哪儿了！”他疯了一样掐着阿妩的脖子，双眸似染血一般。

“她，她不爱陛下，她死了，死在对陛下的失望里，死在对皇宫的绝望里……”

阿澈松开双手，阿妩终于得以喘息。

“陛下难道忘了，当年是陛下告诉妾身，您在朝堂上处处受限，陈皇后用母族胁迫您，太皇太后手握重权，您绝不会让她生下孩子。”

“您说，您恨死她了，她总是忤逆您的意思。您再不愿见她。陛下难道忘了当年拉着妾身在她面前巫山云雨！”

阿妩有些疯狂，“陛下让人拘着她的魂魄，死了也不让她安宁，让她的魂魄在皇宫游荡，日日看着陛下纳新宠，夜夜看着陛下与他人鱼水之欢，陛下的心好狠！”

说着泪水铺满阿妩的脸颊，我一时竟不知道她是为我伤悲，还是为自己痛哭。

“陛下心中若真有她，就不会活着折磨她的肉体，死了还要折磨她的灵魂，陛下就不怕她变成厉鬼来向你索命！”

“来人，将皇后拖出去幽禁长秋宫！”

我看着阿妩面色平静的离去，多年恩宠，这一刻化为虚无。

我记得我死后没多久，他就纳了好几个新人。我还记得李夫人刚入宫时，他日日拉着他饮酒作乐，鸳鸯交颈，鱼水之欢。

阿妩上书奏请他莫耽于女色被他呵斥，太子上书亦被责骂。

这些年阿妩过得也很辛苦。

那晚我入了阿妩的梦，她看见我没有一丝惊慌，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，她早已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。

我告诉她只要将阿澈脖子上的锦囊换掉我就可以投胎了，我再不会在这宫里停留半刻。

阿妩并不信我。

“阿妩，若我变成厉鬼，第一个索的就是你儿子的命。你别忘了，我不能生下孩子，难道得我会看着一个夺我夫君之人的儿子荣登大位？”

阿妩终是怕了，他派人在阿澈的吃食里下了药，趁他昏迷换了锦盒里骨灰，我终于自由了。

奈何桥头，我用头上的金簪贿赂孟婆多要了几碗汤，心满意足的去投胎。

阿澈，我再也不要记得你了。

番外：阿澈

第一次遇见姐姐的时候，她骑在马上，我说我要造一个金屋子给她。原本母亲教我的不是这句，可见到她的那一刻，我的脑海中只剩这句话。

其实我见过她很多次，那时她还是荣哥哥的未婚妻，他们弹琴跳舞相得益彰，而我只能偷偷的在背后看着。

我自小生长在永巷，与母亲和阿姐相依为命，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父皇。

我听婆婆们说母亲因触怒父皇才被赶到永巷，虽然依旧是美人，日子过得却还不如一个宫女。

我每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，母亲教我读书写字，告诫我要想在深宫活下来，就必须隐藏锋芒，韬光养晦。

我偶尔也会溜出去，躺在在御花园的树下听枝头鸟鸣，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姐姐。

她正坐在树上唱歌，那是一棵百年古树，她常常爬到上面，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，就，就好像天上的太阳，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
而我，只敢偷偷的躲在后面听她唱歌。

她和荣哥哥喝茶论道，下棋作诗，她的棋艺差极了，还经常悔棋，每次她都忽闪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看向荣哥哥，不住的撒娇。

我那时总在想，若跟她下棋的人是我，我一定会让着她，每一步都让着她。

后来母亲与姑姑达成了盟约，她们相谈甚欢，她也成了我的未婚妻。

我终于有了机会，我日日缠着她，事实顺从从她。她那样明艳，我怕，我怕她会喜欢上别人。

可为何还是有人喜欢她。

她已经嫁给我做了太子妃，可荣哥哥却送了她一身胡服。

洞房花烛夜，她终于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女人。可我心中恨意还是难以消除，我恨荣哥哥的礼物，也恨她心里有别人。

荣哥哥每年都会派人前来问候，问的最多的便是她的近况。

我记得，荣哥哥封王离京那日，我与她前去相送，荣哥哥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她片刻。

我荣登大位，封后大典上，荣哥哥也来了，他目光灼灼，紧紧盯着身着凤袍明艳动人的她。

这么多年了，荣哥哥还是没有忘记她，那晚我发疯般地占有她，毫不顾忌她苦苦哀求。

我恨，我恨她心中装了那么多人，却唯独没有我的位置。

“姐姐，你为何就不能只爱我一人。”

她住在长门宫，我想着只要她还在京都，就不会离开我。

可荣哥哥竟要带走她，我不能接受，也绝不允许。我折磨他，为他安了偌大的罪名。

她屈服了，我曾经做梦都想看到她屈服，如今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。

长门宫上演了一出拙劣的戏码，废后自焚，那具烧焦的尸体，我一眼便瞧出那不是她。

我的亲卫朔风背叛了我，他喜欢她，在东宫时他便喜欢上了她。

每次遇险朔风都不顾性命去救她，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，可是爱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。

每次她都亲自给朔风送药，她说她这一生欠了朔风好几条命，怕是来世也难以还清。

来世！姐姐，难道你来世还想与他有牵扯？

我给了朔风离开的机会，可他不愿意。所以我把他变成了一个阉人。

我恨，我恨每一个接近她的人。

我派朔风去找她，可我还是给朔风喂了断肠散。

我要让她知道，如若不回来，接下来喝下断肠散的便是她的父母。

她回来了，住在离我最近的椒房殿。

姑姑走了，她再也不愿见我。

我纳了许多新人，我想这样她就会来找我争吵，就跟当年一样，她气鼓鼓的站在那里等着我去哄。

可我再没等来那个人。

后宫佳丽众多，我独独宠爱李夫人，因为李夫人眉眼之间有她的神韵。

我记得在东宫时，她也是这样弹琴跳舞，还总缠着我问到，今日的妆容可好，舞姿可妙。

我以为只要我不承认，她就不会离开，我烧了她的尸骨，强行留下她的魂魄。

我找了许多道士做法，姐姐，你等等我，阿澈就要去陪你了。

可自那日之后，我再未见过姐姐。

无论怎么做法，她再不入我梦来。

阿妩笑我痴傻，她早已经换了她的骨灰，如今姐姐早已投胎入轮回。

我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鲜血，废了他的后位，她也不恼，平静的看着我，“这皇宫果真凉薄无情！”随即悬梁自尽。

庭前合欢花开的正好，我已垂垂老矣，我仿佛看见她站在合欢树下娇羞的脸庞，“姐姐，阿澈，阿澈好想你……”

(全文完)